不久前，央视曝光AI换脸黑产链条引发了网友关注。据央视报道，在某些网络交易平台上，只要花2元钱就能买到上千张人脸照片，而5000多张人脸照片标价还不到10元。浏览商家的素材库，里面全都是真人生活照、自拍照等充满个人隐私内容的照片。这些照片若落入不法分子手中，照片主人除了有可能遭遇精准诈骗，还有可能因人脸信息被用于洗钱、涉黑等而卷入刑事诉讼。事实上，公安机关在开展“净网2020”行动中，已然发现有不法分子利用AI换脸，骗过人脸核验，实施虚假注册、刷脸支付、网络诈骗等违法犯罪活动。一时间，关于人脸识别的隐私安全受到网友热议。
全国信息安全标准化技术委员会等机构成立的APP专项治理工作组发布的《人脸识别应用公众调研报告（2020）》显示，有九成以上的受访者都使用过人脸识别，具体用途中刷脸支付最为普遍。有六成受访者认为人脸识别技术有滥用趋势，有三成受访者表示，已经因为人脸信息泄露、滥用而遭受到隐私或财产损失。
新金融记者调查发现，目前AI换脸黑产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上游提供视频定制的“原料”——人脸照片以及个人生活照、身份证、电话卡等信息；中游提供视频、照片定制服务以及相关软件和教程；下游售卖成品视频。一位AI换脸视频卖家告诉新金融记者，他所定制的视频时长一般3分钟以下，大概需要一周多的时间，现在他手头有六七个视频等着“交活儿”，所以要排队。由此可见，AI换脸黑产已经发展到触目惊心的程度了。
曲线导流
新金融记者在几个网络交易平台及贴吧上搜索“AI、换脸”等关键字已经搜不出任何信息，但此前，还能搜到一些做AI换脸的店铺。前述AI换脸视频卖家告诉记者，他之前在一个交易平台上有店铺，据他介绍，他所在交易平台上的“换脸”商铺大多只卖软件、教程和技术，不直接售卖成品视频，而一部分“换脸”商铺只做定制视频。定制视频分为两类，一类是客户自己提供照片或原视频材料，店铺按照客户需求通过AI技术生成满足客户需求的新视频，另一类是成品视频。需要卖家找材料，客户只管拿最后的成品。而在这一类中，由于涉及视频原材料供应问题，所以这类卖家通常处于产业链的中游，上游有照片、视频等原材料提供商，下游有视频需求客户。
“最近平台管得严了，店铺不敢明目张胆的开门做生意了。不过以前能上平台的时候也很少通过平台直接交易。网络交易平台只是一个导流的通道，几大平台的流量最终都引流到QQ或微信私聊。”前述AI换脸视频卖家说。
新金融记者随即在QQ群搜索“换脸”，出现很多相关群。记者加入了几个，问“有无成品视频出售”，之后有十几个卖家私信联系表示有成品视频，还可以提供定制服务。其中，有4个卖家给记者发来一小段成品视频看效果，还有3个卖家发来了视频的截图。一位卖家表示，定制视频分为两种，一种是明星的，一种是素人的。客户可以选择一种视频类型，比如色情、搞笑、电影片段等，将预定的明星或素人的脸通过AI换脸技术植入进去，整体呈现出来的效果就是原本视频中主角的脸换成了预定的人。该卖家介绍，要定制视频，需要1分钟以上的原视频材料，最好正脸清楚点儿的。3分钟的视频，收费200元。当记者问道“色情视频可以做吗？”该卖家表示，他目前输出的定制视频大多是色情视频，客户对此类视频需求较大。
新金融记者采访发现，AI换脸定制视频领域，卖家报价相差悬殊。另一位卖家表示，半个小时的视频收费150元；1个小时的视频收费200—300元。也有卖家按分钟计价，1分钟20-80元。一位按分钟计价的视频卖家表示，无需提供原视频材料，只要提供几张清楚的照片就可以实现视频的定制。
相比定制视频，成品视频的价格更便宜一些。新金融记者综合多个卖家的信息，成品视频价格从5元1部到35元10部、80元50部和150元200部不等，一般都是打包售卖。据卖家说，成品视频多以色情视频为主，换脸的主角多是国内一二线女明星。“定制的比成品贵是因为用时较长。一般10分钟的定制视频需要2小时左右，而一部长片至少需要十几个小时才能出成片。”一位卖家表示。
地下交易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从事AI换脸黑产的卖家主要出售三类“商品”：成品色情视频、定制视频和软件及教程。在教程交易领域，多个教程卖家报价200—400元不等，3天包会带后续指导。“制作换脸视频对电脑配置是有要求的。起码显存2G的显卡，CPU最好4GHZ。”一位教程卖家对新金融记者表示。
记者表示自己电脑配置不达标，该卖家随即抛出另一个“解决方案”：云处理，对客户电脑配置没要求。据他介绍，“云处理”就是在进行视频编辑时是在他们的服务器上运行。相关软件和教程分为三种，一种是128元本地软件无需联网，一种是298元服务器15G空间版本，还有一种是368元无限空间版本。
至于成品视频的来源，卖家的渠道各不相同。有的是从别的卖家手里拿来的，有的则是从国外APP里找来的。“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境外的APP下载地址和邀请码，里面有一个换脸专区，有大量的成品视频。”一位卖家说。记者注意到，一些卖家发的视频小样存在“撞车”现象，不同卖家发来的视频有的是一样的。“市面上大多是二道贩子，搬视频加价往外卖，真正的上游是掌握技术的服务商，他们可以生产视频。”一位教程卖家说。
据了解，这些教程卖家大致分为两个阵营：一个是倒卖教程的中介，另一个则是技术服务商。他们多以个体户或者小型工作室形式运作，除了售卖技术教程，还提供“代办人脸识别认证”服务，可以说，他们承包了整条黑色产业链上中后链条的服务环节。其中，就包括整个链条的第一环——人脸照片数据。
新金融记者找到了几个“人脸照片”卖家。目前，“人脸照片”的市场价格并不统一。一位卖家对记者表示，1万套起卖，3毛一张不议价。而另一位卖家则叫价“五毛一张，5000张打包带走”。
从卖家给记者发过来的手持身份证的人脸照片截图上看，照片本人都是素人，并非明星。一位卖家直言，这些照片并不是马路上被人随机拍了照泄露的，他手里的“人脸数据”资源并非单纯的“人脸照片”，还包括身份证号、银行卡号、手机号等个人身份信息的敏感数据。当记者问及这些数据来源时，该卖家表示现在人脸识别应用五花八门，也没有统一的行业标准，大量的人脸数据都被存储在各应用运营方，或是技术提供方的中心化数据库中，输出渠道五花八门。而他的“人脸照片”主要来源于一些网贷和招聘平台。“有的是平台里的内部工作人员偷着捣腾出来的，有的则是平台自己出来卖的。”该卖家说。
活化技术
记者注意到，一些换脸技术服务商在群里宣传自己的“照片活化”技术，声称不需要动态视频材料就可以生成新的视频。
所谓“活化技术”，就是将一些静态的人脸照片修改为执行“眨眨眼、张张嘴、点点头”等操作的人脸验证视频。通常，人们在购买线上金融产品时，会被要求进行“人脸识别”认证操作。首先需要上传正面静态照片进行系统审核，然后需要将摄像头对准自己，按照指令作出眨眼、摇头、张嘴等动作，完成认定。
而这些通过“活化技术”复活的动态视频，可以骗过人脸核验机制，被用来解封社交平台的冻结账号，或修改金融保险应用的个人信息。这很危险，因为如果人脸信息和其他身份信息相匹配，可能会被不法分子用以盗取网络社交平台账号或窃取金融账户内财产，或用于虚假注册、网络诈骗等活动；如果人脸信息和行踪信息相匹配，可能会被不法分子用于精准诈骗、敲诈勒索等违法犯罪活动。
值得注意的是，那些宣称可以通过“活化技术”生成视频的卖家大多提供“包教会”业务。一位“活化技术”教程卖家表示，这项技术并不难，只要学会熟练使用“工具箱”很快就能上手。他向记者推荐了他经营的贩卖“照片活化”工具的店铺，并称35元就能买到软件加教程，付款后立即会得到一个教学链接，包学包会。当记者问及下游需求方的情况时，该卖家表示，这些人脸数据能够帮他人解封微信和支付宝的冻结账号，还能绕过知名婚恋交友平台及手机卡实名认证的人脸识别机制。
采访中，记者发现，这些换脸视频的需求人群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通过“活化技术”实现实名认证，并利用实名认证账户变现、推广、倒卖实名账户；一类则是明星或素人换脸后的色情视频，自娱或用于地下买卖。
可见，包含个人信息的人脸照片如果落入不法分子手中，照片主人除了有可能遭遇精准诈骗，蒙受财产损失之外，甚至还有可能因自己的人脸信息被用于洗钱、涉黑等违法犯罪活动，而卷入刑事诉讼。也就是说，犯罪分子不仅会利用贩卖人脸照片牟利，他们可能还会利用人脸实施犯罪。
针对人脸信息被滥用、盗用、随意采集的现象，《网络安全法》明确规定，个人信息收集应当遵循合法、正当、必要的原则。某些机构在经营过程中，过度收集包括面容、职业、地址、电话、配偶等一系列公民个人信息，严重违背“非必要不收集”的法定原则。我国《民法典》规定，收集、处理自然人个人信息的，应当遵循合法、正当、必要原则，征得该自然人或其监护人同意。且被采用者同意后还有权撤回。
专家认为，进一步规范、监管个人信息采集行为，防止某些机构“滥采”势在必行。人脸数据存储应该建立更严格的标准和规范，技术开发方、APP运营方应该在更趋严格的监管、法律以及行业规范下采集、使用、存储数据。制定人脸识别安全规范要从两方面入手，一是划定人脸识别技术的使用红线，避免其被泛化滥用；二是应进一步提升人脸识别技术的先进性与可靠性，不能让“照片活化”这种把戏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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